“不可能的辩护”系列（二）

初见

“李律师看起来很年轻、很斯文，而且，她的辩护观点很新。”几位嫌疑人的家属和我洽谈后，向介绍人表达了他们对我的第一印象。

“李律师，你真的可以说服法官接受你的观点吗？”签完委托合同，家属还是迟疑地问我。

“不，我要说服的是检察官，不是法官。”我笑着跟他们说。

案发

这是一个听起来不算复杂的刑事案件。独自在广州打拼的当事人小何，在一家小额贷款公司工作，最近老婆要生孩子了，他想到了一个赚外快的方法。

他发现很多向他们公司的客户之所以申请贷款失败，仅仅是因为留的联系人电话没人接。于是小何从公司系统中筛选了一批这类型的客户，再把客户联系方式给表哥小熊，由小熊联系这些客户，并教客户再次提交申请并注意电话的接听，贷款成功后，小熊收取了一定的服务费。用这样的方法，他们俩在几个月内挣了将近20万。

但是好景不长，公司很快就察觉到了，报警处理。在距离孩子出生还有半年的时候，小何被关进了看守所，罪名是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罪。

其实家属之前已经请了律师了，律师告诉他们，根据最新的司法解释，违法所得5万元以上就要判三年以上有期徒刑，现在数额是20万，要他们做好判三年以上的心理准备。这个结论对于正在怀孕的小何太太来说，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。

我的观点是，这20万不属于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罪的“违法所得”，我要说服检察官接受我的观点，让小何尽快恢复自由。

在明确的司法解释面前，我能感觉到小何一家对我的观点是半信半疑的，他们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。

 

压力

在我的印象中，每一次突破常规的辩护之路都是充满崎岖的。

公安机关向检察院提请逮捕小何的时候，我第一时间提交了辩护意见，同时书面申请约见批捕的检察官，想当面向他解释我的观点。

家属和我等啊等，还没有检察官的回复，三天后，却收到了小何被批捕的消息。

“李律师，你是说检察官连见都没见你，就直接就把我批捕了？”小何、还有他怀孕的太太眼中充满了失望和怀疑。

仅仅三天就批捕，显然检察官并不认同我的观点，甚至可能觉得这个观点不值得见面交流。

我还有机会说服我的对手吗？我感觉到了压力。

周折

又是继续的等待，一个月后，案件移送检察院审查起诉，我第一时间电话联系上了公诉人。

“李律师，这个案件很简单，其实不需要见面谈了，你交个书面意见就可以了。”检察官委婉地跟我说。

这一次，我很坚持，因为我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说服检察官的机会。

在检察院约谈室，我见到了这位同样年轻的女公诉人。

“我首先想跟您沟通的是，案件中的这20万元不应该认定为是司法解释中的‘违法所得’……”

公诉人微笑着打断了我：“这类案件我们处理得很多，在司法实践中，我们都是把实际获得的收益认定为违法所得，你的观点我们可能很难采纳。”

这一次，我早有准备，马上出示了辩护意见书、理论研究文献摘录、类似案例判决理由汇总、相关理论文章摘录等。公诉人显然觉得有点意外，因为这毕竟是一个小小的法律适用问题，看到我准备得这么充分，她似乎有了兴趣。

“这类案件中的违法所得，应当是指行为人将非法获取的信息出售，直接收取的利益，因为每条信息普遍单价不高，所以司法解释才会把5000元这么低的金额定为情节严重的起点。”我尽量用简洁的语言来解释我的观点。

“小何的案情有点特殊，他没有直接出售个人信息，这20万的收益，是二人协助客户贷款成功后的服务费，本质上与司法解释所规定的‘违法所得’不同。”

公诉人似乎越来越有兴趣，我看到她在倾听和思考。趁热打铁，我紧接着出示了我通宵收集到的理论和判例来支持我的观点。

只要她愿意倾听，我就对自己的说服能力有自信。交流结束时，公诉人一改之前否决的态度，她说：“我回去认真研究一下，迟点回复你。”我终于看到了希望。

 

转机

又是忐忑的等待，两天后，电话响起，我拿起一看，是那位公诉人的电话，赶紧接通：“李律师，我们讨论了一下，觉得你的观点还是有道理的，我们可以考虑采纳。”

我强压着心中的兴奋，客气地跟她表示感谢。

“可是，不能认定违法所得，这个案子怎么办下去呢？”公诉人的话停在了这里。

我听出了公诉人的弦外之音，幸好这种情形我早有预料。

如果不能认定为是违法所得，公诉机关起诉可能会存在法律上的障碍。这时候，当事人和律师面临两个选择，如果选择无罪辩护，按目前的司法惯例起码要等待两次退查，羁押时间可能会超过半年，最后能不能不起诉，还是未知数。万一起诉到了法院，能否无罪更是长时间未知的等待。

但对于小何和他的家人来说，他们是觉得小何是有错的，如果律师能够帮他们争取到早日回家，特别是在孩子出生前，这就是他们最大的愿望了。

根据我和小何还有家属提前沟通的结果，我做了第二个选择。

我对公诉人说：“我们不想作无罪辩护，想走认罪认罚程序，你帮我们确定速裁程序，建议法院适用缓刑可以吗？”

“好啊，这样我们大家的工作都会很顺利地完成了。”公诉人笑着说。

“可以在一周内移送法院吗？”我赶紧提出了要求，时间对于小何一家来说太重要了。

“我争取吧，应该没问题。”公诉人很爽快地答应了。

 

团聚

“君子协定”达成，公诉人果然也没有让我们失望，在起诉书中，她完全接受了我的观点，没有将20万认定为违法所得，对小何建议量刑是一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，并适用缓刑。

 

说服了公诉人，接下来的法庭审理程序快速而又顺利地完成。一周后，法庭判决对小何适用缓刑，被关押了三个月的小何终于赶在小孩出生之前走出了看守所，一家团聚之时，激动得哭成一团。

“我们选对了律师，你真的将这个愿望变成了现实！”最后这两个八五后年轻人选择了最传统的感谢方式，给我送了一面锦旗，这也是我执业以来收到的第一面锦旗。

说服裁判者不易，驳倒公诉人更难，与其在庭上分庭抗礼，不如考虑主动向对手伸出友好之手。不需要据理力争、针锋相对，考验我们的是精心的准备、敏锐的观察和温柔的说服，促使对手“退避三舍”，那么在进入战场之前，我们早已胜券在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