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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我隔离的日子

宋福信    2020年05月15日

那一天是2020121日,年二十七,早上七点半,我、拍档还有司机一起开车前往某市看守所,我们约了检察官和当事人一起签署认罪认罚具结书。
那一天我们心情很轻松,因为这是我们年前的最后一项工作了。完成这项工作,我第二天晚上就要去美国和家人汇合过年,而拍档是当天晚上的动车回老家过年。

本来前一天,我们都说了一下明天戴口罩,因为该市已经出现了第一例武汉肺炎,但是上车后才发现我们走得匆忙,都忘了戴了。

两个小时后,我们到了看守所。临近年关,来看守所会见和提审的人已经很少了。除了工作人员,只见到两个清洁工在认真地擦洗着地板和桌椅,当时还没有人戴口罩。

在大堂等检察官的时候,我脑海中不自觉地飘过一个可怕的想法,很多人说武汉肺炎传播严重,只有看守所才是最安全的,因为与外界完全隔离。其实,最安全的地方也许也是最危险的。一旦有一个人将病毒传了进来,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,这可是全世界人口最密集的地方,一个五十平方的仓里,可能关着二三十个人,而且很多看守所的关押人数都是数千人的。

非常时期,真有必要减少羁押措施,提高取保候审率呀。

认罪认罚具结书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就签完了,因为之前就谈好了的。当事人隔着铁栅栏和我们简单交流了一下,距离我和检察官应该有三四米远,纸和笔都要干警过来帮忙传递。现在想来,这也算是一种安全距离吧。

回广州的路上,拍档看着手机,突然说:“我的朋友小Y的妈妈昨晚被隔离了。”我哦了一声,没太在意。

拍档继续说:“小Y的妈妈是前几天从武汉过来的,昨天发烧了。”

我反应过来了:“啊?这么巧,广州要出现第一例武汉肺炎了吗?”

拍档显然正在用微信聊这件事。一会儿后,他抬起头看着我说:“昨晚我们几个朋友一起吃饭,小Y也在。”

我终于意识到了这件事和我们有点关系了,我问:“小Y的妈妈过来是和她住在一起吗?”

拍档回答说:“是的。”

我问:“那小Y现在怎么样?有没有发烧?”

拍档说:“还没有,但是她刚刚在群里提醒我们要注意了。”

拍档赶紧上网查了一下密切接触的范围,结果发现一起居住的家人、同一个办公室的同事、一起用过餐的人、一起乘坐同一辆车的人都属于密切接触者。

这样我们都算是间接的密切接触者了,毕竟我们来回的车程是四个小时。怎么办?我们三个人在车里面面相觑。

 中午回到广州后,拍档决定先自行回家,不回办公室了。当天下午,我们就让办公室的同事们都戴上了口罩,然后决定放假不用上班了。

虽然我们都不会觉得很紧张,因为毕竟是很间接的接触了,而且小Y也没有发烧,但是总觉得心里不踏实。于是,下午的时候,拍档发微信去询问小Y的妈妈情况,但是小Y却没有正面回答。

下午三四点的时候,朋友告诉我们,小Y也被隔离了。

广州这么大,想不到疑似病例却离我们这么近。是不是可以快速筛查呢?

我记得以前SARS的时候,是有快速筛查试剂的哦。但是我和拍档联系了医院,医院说武汉肺炎没有快速筛查的,自己观察会不会发烧再说吧。

谨慎起见,我们各自咨询了自己的医生朋友们。医生们的普遍意见是不用太担心,毕竟小Y和拍档接触的时候并没有症状,但是这个新型冠状病毒的传播方式还不大清楚,建议我们先自我隔离一段时间为好。

拍档退掉了当晚回老家的车票,想看一下小Y那边的情况如何再说。

我们都希望能得到小Y的妈妈的确切消息,最好是排除了武汉肺炎,那我们就可以放心去过年了。但是遗憾的是,小Y被隔离之后就没有了消息。

第二天早上,广州公布确诊了两例武汉肺炎,疑似一例,都是曾经有武汉居住史的中老年人,前几天从武汉过来广州的,前天晚上收治,但是就没有更进一步的信息了。

我们通过各种途径去打听,最后在一位医生的微博下面看到了一个确诊者的大致地址,和小Y家的地址是一个小区。虽然是不一定准确的小道消息,但更让我们感到忐忑不安了。

怎么办呢?就这样自我隔离起来吗?但这算不算是小题大做呢?我的家人一周前已经过去美国了,就等着我22号晚上飞过去过年了。我犹豫不决。

22号那一天,官方已经公布这种新型冠状病毒的潜伏期长达14天,我需要了解的是,潜伏期间有没有传染性呢?

就在这个时候,李兰娟院士在接受采访时明确说,潜伏期也可能有传染性,因为有一些病人自己没有发烧,但是和他有接触的人后来发烧了,这一点要非常重视。

同时,甘肃发现了首例疑似病例,他在出差江西时曾经和来自武汉的人员同桌就餐,当时武汉的人员并没有症状出现,这印证了潜伏期有传染性的说法。

现在想来,专家们及时将科学的结果公布给民众,对于控制疫情是多么重要。哪怕只是一句话、一个信息点,早一点公布,对社会大众的影响都是完全不同的。

这样看来,医生朋友们建议我们自我隔离的意见是科学的,潜伏期有传染性,就意味着我们都是有风险的。

飞机是晚上飞美国的,那一天上午,我拨通了家人的电话:

“你觉得我去不去美国好呢?”

“应该没事吧?这么间接的接触了。”

“可是还是心里觉得不踏实,而且过去还要和两个小朋友一起住一起玩。”“嗯……也是呢,唉,那你决定吧。”

“那我再考虑半天吧,下午再决定。”

那半天的时间里,我非常渴望得到小Y的妈妈的确切消息,因为她已经收治两天了,如果是武汉肺炎,应该确诊了吧?但是从官方公布的信息里了解不到,从其他途径也问不到,小Y还是在隔离着,联系不上。

No news is bad news?”一个念头在我脑中闪过。下午三四点,虽然行李已经收拾好,但我还是给家人打了电话:“还是帮我退掉机票吧,我在家里自我隔离十四天,安心一点。”

早在几天前,我听说武汉有不明肺炎疫情的时候,我就赶紧买好了200KN95的口罩。那天下午,我回家给了阿姨几个口罩,叫她放假回老家过年。我戴着口罩跑去药店买了红外线体温计、两盒酒精棉片和一瓶VC,又去超市迅速买了一购物车的菜、食物和生活用品,填满了整个冰箱,足够半个多月了。听说多吃蛋白质可以提高免疫力,我多买了牛奶、鸡蛋和牛肉,特别买了100双一次性塑胶手套和两大瓶84消毒水。

结账的时候,旁边有个阿姨笑着跟我说:“小伙子,你应该很少来超市吧?超市是过年都开的,不用一次买那么多。”

但是接下来的那几天,证实了我提前储备物资的决定是正确的。

这些生活经验,完全来源于2003年。那一年SARS爆发的时候,我也在广州过春节,很多经历依然记忆犹新。想不到十七年后,似曾相识的灾难再次重演,让人无限感概。黑格尔说过:“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的教训,就是人类没有从历史中吸取任何教训。”我们普通民众唯一能做的,就是保持警觉和谨慎,才能保护好自己。

一切准备就绪,我在家里开始了自我隔离十四天的春节假期。

爸妈知道我不去美国之后,打电话来叫我回老家过年,说没事的,回来过年吧。我还是解释了一番,说隔离完再回去。

有一位同学知道我自我隔离后,在微信群跟我开玩笑说:“你不把病毒带过去给美国人?”我回答说:“放过他们吧,也放过我们自己人。”

另一位同学说:“你可以多喝几瓶茅台,茅台可以杀病毒。”我回答说:“我开好酒等你过来一起喝。”他回了一个惊悚的表情。

健身房是不能去了,而且听说过度锻炼也会降低抵抗了。幸好家里养了一只柴犬哈利,原本春节要寄养宠物店的,刚好陪我过春节,而且冠状病毒不会人传狗。

春节期间,天气大降温,珠江边几乎见不到人,风很大,不用担心人传人,于是有几天下午我就带着哈利去江边散步。

期间,遇到一只狗要来和哈利一起玩,狗的主人也是戴着口罩,我一直离她七八米以外,狗的主人刚好有点咳嗽,她有点抱歉地跟我说:“我是普通流感,看过医生了,我没去过武汉。”我笑着说:“不怕你传染我,就怕我传染了你。”

狗为什么会是人的好朋友呢?因为它可以在你孤独无聊的时候时刻陪伴着你。

在这期间,我一直在关注着疫情的进展,武汉的情况确实让人揪心。很快很多病例也证实潜伏期人传人的现象是很普遍的,我庆幸自己做了一个稳妥的决定。

我和拍档也一直在打听小Y和她妈妈的情况,然而一直联系不上他。广州疾控部门公布的消息也是一直都很不具体,无从判断他们的情况。

年初四的时候,我有点打喷嚏和喉咙痛,吓了一跳,半夜还起来量了一下体温,看看没发烧才放心。

日子一天天过去,到了第十三天的时候,广州市官方才终于公布了确诊患者居住的小区,我对了一下,发现小Y居住的小区也在名单之列。

庆幸的是,我和我的拍档始终没有出现发烧咳嗽的症状,我们终于平安度过了十四天自我隔离的日子。

虽然只是虚惊一场,而且没有和家人团圆过春节感到很遗憾,但是我认为自我隔离这个决定还是正确的。不知道是因为工作习惯还是个性使然,我总觉得涉及健康和安全的事情不容有失

放大一点来看,疾控防疫本也应该这样,任何过于谨慎的做法最后都会被证实是必需的,做再多也都不为过。相反,过于自信,付出的绝对是惨痛而且不能承受的代价

作为一个伪亲历者,在这段时间里,我还深刻感受到信息及时公开的重要性。

前期大的方面就不说了,就拿小的方面来说吧,地方疾控部门公布确诊者的居住区域、流动轨迹等基本信息,是不是应该及时一点呢?公布信息不及时不具体,会使得很多可能相关的人无所适从,也可能让一些本应该注意的人掉以轻心,其实不利于疫情的防控

在自我隔离期间,关于疫情的信息铺天盖地,其中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法国作家加缪在小说《鼠疫》里的那一句名言:“这一切里面并不存在英雄主义,这只是诚实的问题。与鼠疫斗争的唯一方式只能是诚实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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